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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依稀慈母泪

梦里依稀慈母泪

瀑布的水逆流而上,

蒲公英种子从远处飘回,聚成伞的模样,

太阳从西边升起,落向东方。

子弹退回枪膛,

运动员回到起跑线上,

我交回录取通知书,忘了十年寒窗。

厨房里飘来饭菜的香,

你把我的卷子签好名字,

关掉电视,帮我把书包背上。

你还在我身旁。

《你还在我身旁》----戴畅

微信里,翻看着这首荣获香港中文大学《独立时代》微情书征文大赛一等奖的小诗,刘天阳的心里掠过一丝伤感。.

关于母亲的记忆,似乎很遥远了,远得,已不可及。奇怪的是,在刘天阳的脑海里,母亲的音容笑貌,却依然清晰如昨。

与诗中不同的是,刘天阳的母亲一辈子从没进过学堂,根本不会写字,从而不会也不需要在儿子的卷子上签字。另外,母亲也一辈子没有机会关上电视,因为,在她去世前,家里根本从来就没有过电视。

当然,更关键的一点,作者戴畅在写这首诗时,其生母尚健在。而刘天阳的母亲,早已去往另一个世界,因为乳腺癌。

25年了吧?

与大多数农家妇女一样的是,刘天阳的母亲走过了平淡无奇的一生,相夫教子,喂牛养猪。

与大多数农家妇女不一样的是,她经历了三次常人所未经历的痛楚。一是刻骨铭心的丧女之痛,七个女儿全部葬身于南瓜冲天坑,这种发自心底却又无法排泄的愤怒伴其一生,最终导致病魔的降临。二是在儿子刘天阳上初中二年级的时候,她的后脑勺上长了一个疔疮。本以为是习以为常的小疖子,请其表弟用一块碎瓦片打瓦针一划了事。哪知这一划,却造成了伤口感染并引发了败皮症,整个后脑勺的表皮都溃烂腐朽,最后只能从自身腿上割皮植皮,勉强保住一命。

按理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吧?老天才不管,她的这条命,在挺过后脑勺的植皮一劫正好10年之际,却迎来了更加可恶的乳腺癌。在经历了两年的病痛折磨后,在刘天阳大四毕业前夕,过完60岁生日的第二天撒手人间,含恨西去。

刘天阳属早产,在娘肚里呆了7个月就没了耐心,猴急猴急地降生到这个世界。

本来,按城里的说法,不足月的早产儿属先天不全,需放入保温箱中接受温室里的抚慰。否则,小命堪虞。

而刘天阳的到来,却给了刘母无限希冀。

“七个月的崽难买,十个月的女难卖。”蒋家坳流传的这句谚语,使刘母原本沉静如水的内心,顿时升腾起一股莫名的希冀和强烈的自豪感。

儿啊,就靠你啦。

不仅刘家的香火靠你,还有你老爹老娘的后半生。当然,也别忘了伯父刘三公。

刘母生于民国23年,即1934年。与丈夫刘九怜同年,而且比刘九怜还大了9个月。

生来命苦,活得也难。

刘天阳的外婆原本是湖南零陵人氏,即柳宗元《捕蛇者说》中的永州,也就是今天的湖南冷水滩。在嫁作人妇生育了刘天阳的大舅和大姨之后,因刘天阳的外公赌愽成性而欠下巨额赌债,在将所有的祖传田地家产变卖后,不得不将自己的老婆即刘天阳的外婆转嫁抵债。

二嫁三嫁,嫁给了蒋家坳义博书记的堂哥,生下了一女一男,即刘天阳的母亲和舅舅。

16岁那年,刘母嫁给了本村大地主刘富财的小儿子刘九怜,义博书记做的媒。

本以为嫁入豪门可享清福,却未料豪门深似海。

刘九怜天生身体羸弱,本事不多,却有一样本事名闻遐迩,那就是打老婆。

尤其在刘母连生七个女儿以后,更是不待见,动不动就是冷言冷语,拳脚相加。

直到刘天阳高二那年。

应该是端午节吧,在刘天阳的记忆中,那时正在午餐,伯父刘三公也在。

不知什么原因,刘父刘母饭桌旁又吵起来。

一如往常,刘九怜又掀翻桌子,顺手一巴掌抽在老婆脸上。

刘天阳看不下去了,下意识地伸出手护住母亲。

令刘天阳没想到的是,父亲刘九怜一翻手,一个耳光扇到了刘天阳脸上,火辣辣的。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刘天阳下意识地反手抄起了屁股下的小板凳,在父亲刘九怜第二个耳光扇过来时,下意识地将手中的小板凳迎了上去。

肉掌迎上板凳,刘九怜痛得叱牙咧嘴。

反了!儿子竟敢跟老子对着干了,难道真是天也变了?!一怒之下,刘九怜又扬起了巴掌。

再一看刘天阳,毫无愧疚畏惧之色,手中的小板凳仍是微微上扬,蓄势待发。

生气归生气,看着隐隐作痛略带青紫的右手掌,刘九怜只能悻悻地放下了扬起的右手。

从那时起,刘九怜再也不轻易打老婆。起码,不再当着刘天阳的面打老婆。

其实,在外人眼里,刘九怜长相猥琐,体质羸弱,一年四季大痛没有小病不断,哪里配得上他老婆?若不是仗着他的地主老爸刘富财,自己起码被甩出几条街!哪还想有机会吃上天鹅肉?

没办法,这世上,有些人天生就是命好。当一大帮人拼命想着找条大路通罗马时,另外一些人根本不急,因为,他们就出生在罗马。

从小,刘富财对母亲的依恋就非比寻常。

也难怪,一般人家的子女,哪怕粗茶淡饭饱一餐饿一餐,好歹都是在父母双双呵护下快乐茁壮成长。而刘天阳的童年乃至少年,都一直笼罩在父亲对母亲的无休无止的辱骂殴打的阴影里。

或许是天生的恋母情节,刘天阳打小就站在母亲一边,对父亲刘九怜的言行拳脚深恶痛绝,恨之入骨。但毕竟人家是老子自己是儿子,所以恨归恨,也只能是紧握拳头心里暗暗地鄙视父亲而已。真要拿小板凳去跟他拼命以泄胸中闷气并为母报仇,刘天阳还是断断不敢也不会的。

他希望总有一天,父亲刘九怜会在他所坚持的尊重和自重中收起他的拳脚,也坚信这一天迟早会到来。

因此,刘天阳总希望自己快快长大,将母亲从父亲那魔掌下解脱出来。

原本以为,这种局面的改变将会是一个充满艰难和痛苦的斗争历程,一如电影《狮子王》中的辛巴,再如英国打败西班牙无敌舰队成为海上霸主的血腥,又或者象美国为了摆脱英国控制而打响独立战争第一枪的莱克星顿枪声的无情。

结果,一切如此自然。自然得,让刘天阳不敢相信。

从刘天阳记事起,记忆中,母亲就是一个典型的农家妇女,五官清秀,略显矮小的个子体态匀称。刀子嘴豆腐心,做事泼辣干练,穿着打扮整洁利索,即便是粗布杂衫,也一样清爽得体。个子不高却步履从容,走起路来脚步轻盈自信满满。

刘天阳童年的记忆里,除了伯父刘三公的糖果糕点,就是母亲时常迷蒙的泪眼和偶尔灿烂的笑脸。

泪眼常伴,笑脸难寻。一入豪门深似海,何况,嫁错郎。

大集体时,母亲以瘦小的身躯,却拿到顶格的工分,即一天拿8分工分。

妇女能拿到这个工分的,全村也只有5个。

当然,付出的汗水,自然也就比另外4 个妇女多得多了。

毕竟,个子小。何况,前前后后生养了八个小孩。

尽管穷,可日子再苦,刘天阳的母亲也变着花样将日子过成了日子,有滋有味。

大集体时,统一田地劳作。不管是工间休息还是收工后,绝大部分人都是齐聚在田间地头,男人们用烟斗抽着水梧桐叶(烟叶是谁也不敢种的,即便种了,也会被当做资本主义尾巴割掉)。女人们则东家长西家短地八卦闲聊。而每当此时,刘天阳母亲则会在田地山岭间寻找天然的生活佐料。

春天的椿芽或荞蒜,夏天的山梅或菱荚。秋天的板粟或弥猴桃,冬天的冬笋和柿花。

所有这一切,连同刘三公拿回来的糖饼鸡肉,共同筑起了刘家的小日子。

与绝大多数妇女一样,刘母也很喜欢杯中物,一日三餐不断,多则一斤,少则八两。

当然,喝的都是自酿的水酒或烧酒。

当然,酿酒原料不可能全部能用大米,人都不够吃,哪有余粮酿酒呢。

没有大米酿酒,那就找替代品:红薯,高粱、苞谷、麦子。甚至,山上的野生山果如板粟等。

那架势,真有点象游击队之歌“没有米,没有料,山林给我们造”。

酒曲,也是自制的。

酒曲原材料需13味中草药植物,包括五香草、淡竹叶、金银花等。三五个杯中好友分工合作,搭伙制造酒曲。成员分成两队,荷锄提篮,各自负责其中若干种原料,漫山遍野寻遍只为杯中那一缕酒香。

原料采集完毕,先放入土灶中用水煮开过滤,然后用石磨碾压成粉末状,洒上米浆搅拌均匀后搓成小丸子,每人平分拿回家,然后在大太阳下晒干,即可留待来年。

“要想富,先修路。”这是响遍全国大地的致富不二法门。而在刘天阳的家乡蒋家坳,则是另一种说法:要想富,酿酒磨豆腐。

也难怪,由于自然条件恶劣,直到上世纪90年代,蒋家坳除了蒋三义一个人有一辆自行车外,全村还没有一辆摩托车,更不用说一辆汽车了。

因此路不路的,也就没所谓了。相反地,由于只有蒋三义一个人有自行车,绝大多数村民心里恨不得没有路:让他扛着自行车走田埂,看他还雄头不?

分田到户后,刘母精打细算,酿酒时土灶里冒出的火苗,可以同时将磨豆腐所需要的水烧开。煮酒时蒸馏过后剩下的酒糟,又可以用来喂猪。大豆磨成豆浆后,压榨成豆腐块剩下的豆腐渣,一部分用来烘干后作为喝茶时的小吃,另一部分也可以用来当作养猪的饲料。

每一年,刘母基本上都可以养出4头猪:一头在插秧时杀掉卖肉,一头在秋收割稻子时卖出,一头在过年前几天杀掉,留下一半过年自家吃,另外一半也卖掉;余下的一头,就会在春节到元宵节之间处理。

只为卖个稍好点的价钱。

这样,才能弥补丈夫刘九怜的不事劳作带来的家庭困窘,再加上刘三公的手艺带回来的礼心,从而使刘天阳的少年生活不至于太过寒酸。

每个月里尾数是2号、5号、8号的日子,都是清河乡的圩日。每逢此时,刘母都会肩挑手提地去赶集。一般情况下,扁担的一头是一坛酒,另一头是一板豆腐。手上提的,是地里的时令瓜果,或者黄瓜,或者辣椒。

小时候的刘天阳,总是盼望圩日的到来。因为,跟着母亲,总有或多或少的犒赏,有时一根冰棍,有时几颗糖果。

要是赶上哪个圩日收入好,就可能吃到一碗米粉!

那就是典型的奢侈了, 1毛3分钱一碗呐!

当然,不管是冰棍糖果还是米粉,都是刘天阳的专利。母亲是舍不得乱花一分钱的。

岁月静好的背后,总有一个负重前行的身影。

这种日子,一直持续到刘天阳上初中。由于就读的白松中学离清河镇直线距离8公里,加之刘天阳已过12岁,跟着妈妈赶圩闹吃的美好光阴,渐行渐远。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刘天阳以第二名成绩考上白松中学时,可把母亲喜欢坏了,前脚打着后脚地跑去供销社,用尽家里所有的布票和酿酒磨豆腐积攒的小票,给刘天阳添置了两套崭新的行头。一套的确卡黄布军装,一套的确凉西裤衬衫。

这两套行头让刘天阳的大部分同学羡慕不已。

在刘母纯朴的意念里,“七个月的崽难买”毕竟只是一句乡间俚语,能否真的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只有天知道。更何况,七个月就早产的小孩全公社应该也不只儿子刘天阳一个吧?也没听说方圆十里有什么名声远播的大人物呐。

但是,儿子却能以第二名的成绩考上初中,起码从起点来说,希望就在不远处召唤着。

刘天阳不负母望,初中三年忍饥挨饿不放松,中考时,在填报的中专志愿落榜后,直接升入了白松中学的高中部。

那时,出现了第一次全国范围的全民经商潮。伴随着价格双轨制的出现,“官倒”现象也应运而生。倒油倒盐倒钢倒煤,拿到什么批条就倒什么,反正转手就是钱。

世务不通四体不勤的刘九怜,眼看着清河镇上一茬茬地个体户象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言必谈桂林柳州,一不小心就议论南宁北京。喝酒前自己是桂林全州的,喝酒后桂林全州是自己的。

这委实让他心动。

于是,在刘天阳高二的时候,刘九怜将自留山里所有的树木全部卖出。同时,把三十年不变的土地政策用到极致,将余下的20几年的山里的林权一并作价,卖给镇上早几年从事服装生意大发的龙三,并拜他为师,跟着他北上衡阳南下柳州地开始捣腾服装。

为了扩大本金,刘母养在栏里准备秋收割谷时杀掉卖肉的两头成猪,也一并被提前宰杀,所卖的钱也变成了刘九怜进货的铺底流动资金。

正值通货膨胀物价疯涨的1988年,全国人民抢购潮方兴未艾。短缺经济的征兆已日益显现,人们疯了似地排队抢购。哪里排的队越长就越往哪里挤,轮到自己时管它是什么,买到手再说。以至于刘三公排了几次队买到手的盐,足够全家吃五年。

因此,刚开始前半年,刘九怜的服装生意也风生水起,很是小赚了一笔。进价30元一件的衣服,要是超过3天没卖出,他就会在30后边加上一个0,立马就会被人抢走。

毕竟,风起的当口,傻瓜也能赚钱。

然而,好景不长。经济过热的情况导致了改革开放后的第一次宏观调控。央行加息,税收趋严,刘九怜所进的服装渐渐无人问津。在一次去柳州进货的路上,被一驾三轮车拉进一个死胡同,身上所带的近1000元进货资金被洗劫一空。

从那以后,刘九怜的服装生意就好似香皂洗澡,越洗越小。

本来就四体不勤不擅田地劳作,加上多多少少又吃了半年多的快活饮食。因此,尽管服装生意每况愈下,刘九怜再也不愿再回到田间地头重拾农活。要让他再面朝黄土背朝天,那是万万不可能了。

他宁愿在自己臆想的商业王国中获取一丝高人一等的阳春白雪,也不愿再面对犁耙刀锄的柴米油盐。一如阿Q,也象堂吉诃德。

可苦了刘母啦。

为了生计,当然更为了刘天阳的学业,刘母养猪数量加倍,酿酒磨豆腐日夜不断。

然而,每一头猪每一坛酒每一块豆腐的微薄所得,又全部被刘九怜投入到他的服装生意中。就象股票市场中的小散一样,屡亏屡战,总对翻盘回本充满希冀,并对此深信不疑。

在刘天阳第一次高考落榜转入一中复习的那一年,家道困窘已显露无遗,要不是靠着伯父刘三公的帮衬,很难说能否撑过高考。

1992年,邓公南巡。对改革开放的中国而言,那是一个春天。

而对于刘天阳,却无异于一个严酷的倒春寒。

Cancer六个英语字母组合,硬生生地呈现在刘天阳的眼前。

那是母亲在桂林南溪山医院的诊断书的复印件父亲不知道这个英文单词的意思,但凭直觉他感到大事不妙,就复印了夹在来信中。

中国医生都心地善良,一旦检查出是癌症,一般都会用英文单词描述结果。一方面防备对患者的心理打击,一方面会用想吃什么就吃点什么之类的心理暗示给出药方。

这,或许也是一个流传多年的善意谎言吧。

收到这封不祥之兆的信时,刘天阳正好在帮系里分发报纸信件。正值暑假学校放假,为了节省来回路费,每个暑假刘天阳都会选择呆在学校,找点零活诸如收发报纸或浇花淋草,以挣点伙食费和零花钱。

再急,也得再等半年,寒假来临时,才能回到老家,看一眼生他养他的亲娘。

刘天阳更加担心的是,由于家里已经家徒四壁债台高筑,医生已告诉母亲无需住院治疗。母亲只能回到家里,靠定期的输液维持生命,每况愈下的身体,是否还能再撑半年?

令刘天阳欣慰的是,母亲不仅支撑了半年等到他寒假回家探视,更以不可想象的意志和毅力,在乳腺癌的剧痛折磨中,又硬挺了一年,直到1994年春节的寒假里,在得知刘天阳工作单位已经落实的情况下,过完人生的最后一个年,过完人生的最后一个生日,然后撒手人间,与世长辞。

嘭,嘭,嘭……

寂静的夜空下,伴随着连响九声的火药炮,蒋家坳所有的男女老少都知道,又一个乡邻离开了这个世界。

村民善良,即便平常里口角相向,但一旦听到这个信号,红白喜事的仪式感,会让每个人都收起平时的里短家长。

火药炮声一停,一面大鼓随即敲响。这是向全村和附近村里的歌师们发出邀请,邀请他们到事主家吟唱孝歌,陪灵送别。

蒋家坳习俗,去世的时辰好坏,决定着灵柩在家停放的长短。最短的三天出门登山下葬,最长的,听说在家整整停放了16天。

在出门登山前的每一个晚上,家属都必须彻夜守灵,陪护着逝者,也招呼着歌师和其他陪灵的乡邻。

歌师们吟唱的孝歌,类似刘三公二胡拉唱的《十个月花》韵律,但主要以猜字迷的形式出现,讲究平仄,压韵上口。

一点点上天,

乌云罩两边。

有个黄花女,

一世不见天。

----(安)

二人力大冲破天----(夫)

妇女耕田耕半边----(妻)

我上有羊羊无角----(義)

千田连土土连田----(重)

每位歌师唱一阵,隔一段时间,其他歌师会主动接过来,让前者喝茶休息,如此循环。

到了登山前一晚,灵柩临出门前,所有在场的歌师都会同声吟唱起《送歌师》,既是连续几个晚上共同作战的搭档互相送别,同时,也是送别亡灵:

东路歌师东路起,

南路歌师南路行。

西路歌师西路走,

北路歌师北路停。

东南西北一起走,

一走走到扬州城。

扬州是个好地方,

日杀猪来夜杀羊。

猪毛阻断长江水,

羊毛阻断富春江。

……………

歌罢酒洒,鼓乐齐鸣。

火药炮声里,灵柩缓缓离门,去向那山野田间。

一柸黄土,净掩苦难风流。

苦累一辈子,儿子即将大学毕业且工作单位已有着落,苦尽甘来好日子可期的前夜,却阴阳两别。刘天阳知道,对于母亲而言,这是多大的遗憾,又是何等的不甘。

“母亲病逝时我没有掉一滴泪,泥作的本性和经年的煎熬让年轻的自己心冷如岩。乳腺癌的张狂和生活的重压一起,摧毁了母亲那瘦小骨子里的一丝傲气和希冀,在儿子毕业在即生活的盼头触手可及的前夜,在白幡纸马的轻烟里,我与母亲已两世为人”。

这是刘天阳写下的祭母文《心谣》中的词句,写在母亲去世三年的忌日。

在余光中的诗句里,刘天阳总能品出一份母子情深的血脉、读出一种深入骨髓的思念:

“后来啊

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

我在外头

母亲在里头”

----余光中《乡愁》

没娘的孩子再苦,也得生长。既要努力让自己活好,还需赡养日渐年迈衰老的父亲。人也怪,尽管母亲去世前父亲对母亲的拳脚多于温存,而一旦母亲离世,父亲时时表现出的,却又总是不断地懊悔和无尽地依恋。

人生弯曲水,世事重叠山,起落有致的人生世态里,天堂里的母亲,总会时不时地出现在刘天阳的心里梦里,一如,她还在身旁。

在刘天阳的心里,尽管母亲出身寒苦,却丝毫不掩绝世芳华。生母如仙,绝对是灵魂有香气的女人。

在三毛去世十周年时,网易开辟了一个纪念征文专题,当时正好也是刘天阳的母亲离世7年,同一天。

于是,刘天阳也写了一篇应景之作《天堂有没有橄榄树》以作悼唁。

在刘天阳看来,三毛,也应该算是一个灵魂有香气的女子吧。

天堂有没有橄榄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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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生死两茫茫。

坦白说,对你的认知并不多,更不深。在你觉得无须留恋凡世而决断从容地去了世界另一面的1991年初,我刚是大一的新生,对你,几近一无所知。

是《橄榄树》那优美而略带忧郁的旋律吸引了我,是电影《滚滚红尘》的乐彩光华及其背景音乐的尽情演绎打动了我,让我在远离琼瑶岑凯伦等港台女作家之后再次走进你用人情和灵性创造的琴棋诗酒,领略那至情至性的悲欢离合。

流浪,在歌曲《游子吟》中一个代表艰难屈辱、坎坷辛酸的字眼,在你充满灵性而羁骜不驯的个性张扬及生花妙笔的极尽铺排下,是何等的浪漫而富有诗意。你,穿着红舞鞋,在这个为自己设计的穿越你整个生命和心路历程的以流浪为主色调的人生舞台上尽情起舞,在你心力憔悴无心恋世之时,以一个突然的休止符终结了一切—不只是你流浪的足迹,更有你年轻如花的生命。

生如夏花之灿烂,死如秋叶之静美,泰翁的名言于你何其贴切。

逝者如斯,自你离去后,人间已十年。十年的花开花谢、潮起潮落,天定分合的人生世态已令许多曾经的往事渐次云淡风轻,而诸多有关你生前身后事的众说纷芸也已尘埃落定。十年后的今天,思绪的回放只能让爱你的人们在灯红酒绿的霓虹灯下洗却铅华时平添一丝深深的惋惜、淡淡的慨叹。更多的,是街头巷尾舞厅歌房中《橄榄树》轻柔旋律的浅唱低吟: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流浪……”每当听到这熟悉的旋律,我的心中会有另一首歌响起:“不知你悄悄来自何方,心中有多少渴望,是爱是恨独自担当,说出来又能怎样?……”是呵,说出来又能怎样!?知你者为你心忧,不知你者谓你何求。于是,在失去荷西失去至爱后,你从容地去了天国—你精神的栖息地,心灵的家园。对于至情至性的你,没有了荷西,你也就一无所有—“没有你,赢了世界又如何”,留给世人一个有关一位平凡小女子惊世风华的种种传说。

只不知,天堂里,可有你梦中的橄榄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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